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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寻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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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7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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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达木盆地位于青藏高原东北角,被阿尔金、祁连山和东昆仑等雄伟山脉夹峙,群山隔阻再加深处内陆,湖盆干涸后大风侵蚀,雅丹地貌非常发育,是 “中国最像火星地表的地方”。

这里是极度干旱的地区,而这样的地理格局和环境特征是几千万年来各种自然力量合作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生物曾作何响应?这是古生物学家们孜孜以求的科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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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达木盆地的地理位置(来源:“第三极大本营”—《柴达木,你的精彩从何而来?》)

前辈古生物学家们曾在这里找到过大量化石,现在我们知道,藏羚羊的祖先可能起源于此,中新世时曾有犀牛在此徜徉,而在更早的渐新世,这里还有成片的森林。

而这次我们要去考察的地点鸭湖,则是伍氏献文鱼的产出地。

2005年、2006年,美国洛杉矶自然历史博物馆王晓鸣研究员、古脊椎所李强研究员和同事们就曾在此考察,找到了献文鱼。

这种全身骨骼精奇的鲤科鱼类,以全身粗壮肥大的骨骼形态响应了柴达木盆地自上新世以来的逐渐变干的过程,成为生物适应青藏高原古环境变化的著名案例。这次我们循着15年前前辈们的考察记录,回到这里,期望能找到更多关于献文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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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王晓鸣和李强老师与同事们在鸭湖考察 (李强 摄)

01 行前会议

出发前,古脊椎所倪喜军老师组织了行前会议,从野外装备的添置、队员身心状态的调适、野外期间可能遇到的一切情况以及相应的预案,都做了耐心的解释和精心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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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前会议,事无巨细,精心统筹(上:古脊椎所队员会议;下:古脊椎所队员与中科院水生所(武汉),版纳植物园联系人会议)(图片由倪喜军老师 提供)


这是我第一次深入柴达木无人区,心里有些忐忑。

尽管如此,心里更多的还是期待:

柴达木虽然表面上是一片干旱的荒漠,却蕴含着各类金属矿藏,生长着以枸杞为代表的各类中药材,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聚宝盆”。柴达木地区遍布雅丹地貌,风力作用强劲,高高低低的沙丘交错排布,在地面上拉出细长的影子,如同无数奋鳍劈浪的大鱼,非常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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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强风塑造的雅丹地貌,一直延绵到远处若隐若现的阿尔金山脚下 (吴飞翔 拍摄,无人机视野)


鸭湖地区的地层以黄绿色泥岩或粉砂岩最为常见,代表着湖泊相沉积,中间偶见石膏。因为环境极度干旱,且富含盐碱,这里的地面寸草不生。难以想象,就在几百万年前,这片贫瘠的土地曾是一片湖面,孕育了大量的鱼类。

这片神秘的土地不仅是国人科考的焦点,还吸引过诸多外国探险家的注意。俄罗斯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和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曾先后前往柴达木盆地进行考察,在柴达木的炽热、粗犷和善变中书写了一段段动人的传奇。

02 在路上

凌晨发车,走国道,向鸭湖进发。道路两侧的电塔和钢架,柴达木的荒凉搭配现代工业的气息,是独具魅力的风景。(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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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队进驻鸭湖前,古脊椎所李强研究员带先遣队沿着东塔吉乃尔湖北侧的旧315国道,循着15年前的路线探进鸭湖,并选定了扎营地点。7月16日,大队在格尔木集结后,我们凌晨5点出发,在路上颠簸了六个小时,进入鸭湖。

这一路景色在不断变化,沿着晨光中的国道,先后经过了水上雅丹地质公园和东台吉乃尔湖。这里的湖泊很有奇特,道路两侧的湖水颜色截然不同——一边是深蓝,另一边则是青绿,偶尔能看到圆滚滚的红嘴鸥停栖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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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行车,勇者游戏(吴飞翔 摄)


车队进入鸭湖后,风景为之一变,不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眼前处处是土黄色的风蚀山丘和沟壑。这样的荒野,猛地将我们与现代城市隔绝开来。在土丘之间兜兜转转,弯弯绕绕,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宽阔平坦的沟里,卸下辎重,搭起了我们的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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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建营房(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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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飘扬,营房俨然 (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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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中的营房(房庚雨 拍摄,无人机视野)

03 荒漠古鱼

我们这次进驻鸭湖,期待寻找到更多伍氏献文鱼以及当时它生存环境的信息。我国著名古鱼类学家张弥曼老师领衔的研究团队2008年在《美国科学院院刊》刊文并为其命名,以纪念我国鱼类学家伍献文先生。献文鱼最大的特点就是脊椎骨、肋骨等骨骼都变得异常粗大,甚至连很细小的肌间骨(我们吃鱼时卡喉咙的小刺)都变得粗壮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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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文鱼及其复原图。上:正模标本;下:骨骼复原图(吴飞翔 绘图)


这样的现象此前仅见于一种灭绝的鱂科鱼类—厚尾秘鱂,它生活在距今约600万年前墨西拿盐危机时干涸的地中海地区,指示了一种极度干旱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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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海荒漠:干涸的地中海(来源:许靖华,1972年,《古海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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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尾秘鱂:与献文鱼一样,也是全身骨骼粗壮,比例尺:5毫米。


献文鱼存活的时代,鸭湖也正处在一个快速变干的阶段,水体里钙盐饱和,导致献文鱼骨骼增粗。不过,要理解这种变化的机制,除了更多的实验分析之外,我们还要在它产出的地层里寻找更多线索,这也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04 刊石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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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勘首日,顺层考察(吴飞翔 摄)


不过,考察并非一帆风顺。

第一天寻找献文鱼标本的产地,而这酷热的荒原很快给我我们一个下马威。

临行前,老师交代我们要在背包里准备至少五瓶水,此时的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当天暴晒,照着前辈提供的坐标点,我们徒步寻找当年的工作点。走到下午,地点找到了,但是我们的饮水却几乎用尽,其中有同学甚至有中暑的迹象。老师们把队伍集结起来,身上还留有较多饮水的同学把水匀出来一些给缺水的同学,有队员还备有藿香正气液,拿给中暑的同学服用。大家一路相互鼓励着,缓缓地走回了营地。

这件事让我们对大自然生出了深深的敬畏,从此再也不敢抱有一丝侥幸,每天都在包里放着足足的五六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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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威:太热了,有队员几乎中暑。关键时刻,藿香正气液派上了用场。(吴飞翔 摄)


出露在石板上的鱼骨化石无疑是这次考察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收获。这是一堆鱼的散骨,仅剩一截尚未完全脱节的躯体。因为长期暴露的缘故,有些骨片呈现一种特别的棕红或紫红色调。对于第一次在野外看见化石的新人来说,它不像化石,倒像一件艺术品。我伸手摸了摸那几根嵌在围岩里的紫红色肋骨,表面很光滑,相对于普通的鱼来说粗壮得多。阳光给它的温度,让我一时间觉得它就像任何一个活着的生命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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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勘偶遇暴露地表的献文鱼散骨,粗大的骨骼与荒凉干旱的沙地几乎融为一体(阴琦玉 摄)


  每天的工作往往从早晨(6点早饭)持续到傍晚,中午最高温的时段我们一般回到营地休息,下午4点左右再出发,一般8-9点收队下山。

05 营中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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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杀伐”(房庚雨 摄)

队里有司机的家属司厨,十分用心,尽管食材比较单一,但每天尽量变化菜式做法。晚餐之后,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钻进帐篷里马上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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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对弈,观棋的,走子的,都在下棋(吴飞翔 摄)


而其他队友们除了整理样品,总要匀出一点时间忙里偷闲,或者摆上棋盘对弈几局,或者在端出瓜子坐在营区空地上,一边神侃,一变观星。更专业的队友,则在营区高处架起相机,延时捕捉流星。

正是因为没有手机信号,我们反倒更加专注于一些简单的快乐。

第一天晚上,我们聚在一起看星星。第二天、第三天晚上,还是聚在一起看星星。

鸭湖的星星跟我在任何其他地方见到的都不一样,既亮又密,就像教科书上的星空图版。鲁丹同学给师弟、师妹们一一指给我牛郎织女、北斗七星、仙后座的位置,作为食肉类研究的狂热爱好者,她颇费“私心”,把大熊座放在了最后详详细细地讲。

放象棋的板子则更是从来没有空过。无论何时,只要有人在走棋,就会有一群人去围观。出子的人一脸凝重,而看棋的人则手执一片西瓜,指点江山。我们这里下棋毫无规矩可言。观棋可语,悔棋也被允许,公认的象棋高手符老师指导完这个再指导那个,老师和学生打成一片,嘻嘻哈哈,快乐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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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的营房:一颗流星划过,惊艳了星空(房庚雨 摄)


尽管工作每天都有进展,但在这样干热的荒野里坚持,两周之后,身心的疲惫也在与日俱增。尤其是到了最后测剖面的时候,烈日当空下翻山爬沟,多数人体力都有些不支。看到来之不易的背阴区,都真想一屁股坐下休息。但是我们是有任务在身,为了不拖缓进度,大家互相鼓鼓劲,讲两句笑话逗逗趣,也就撑下来了。

对于我来说,每天支撑我走到最后的是回去的短短十分钟车程,我把它叫作“荒野中的公路旅行”(“Road trip in the wild”)。我们这辆车的司机代增来自都兰,是个特别风趣的人,他在回去的路上总会想各种方法逗我们开心——在车里播放充满民族风情的歌曲,开各种玩笑,和我们分享他带出来的零食,给我们讲他坐在山坡上被营地里的同伴当成熊拍下来的趣事……每天回去的路上我都坐在后排座中间,车子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而我在旁边两人之间像弹簧一样撞来撞去,大家边听着《乌兰巴托的夜》边笑,一天的疲劳就都不复存在了。野外当然艰苦,睡眠时间少,环境条件差,但是一想到这样的公路旅行可能就要结束了,我心里还是觉得十分不舍。

很值得一提的是,在我们考察期间,其他单位老师们的到来,给了我们带来了新的生活和工作体验,也算是对我们身心状态的调剂。

大队进驻鸭湖两周之后,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周浙昆、黄健和刘佳三位古植物学老师,从祁连山一路考察进入柴达木,来鸭湖与我们合队,为我们理解献文鱼的生存环境和鸭湖地区的古环境演变提供新的视角。

非常幸运,司机提前探得一条钻井队开掘的新路,吴飞翔老师带车出鸭湖到东台将周老师一行接进营地,免了走老路车陷流沙的危险。

新队友的到来,给疲态初现的队伍带来了新鲜的氛围。当天晚上,我们在帐篷里举行了一个小型音乐会,沙土搭的舞台上,不以歌技论英雄,只比谁的热情高亢,嗓门嘹亮。时大爷是“台柱子”,除了控场,还要安排节目。古脊椎所三人组《真心英雄》首秀,引出周浙昆老师师徒一曲《青藏高原》,再一曲《天路》,博得满堂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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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浙昆老师师徒,《天路》搭档,唱享《青藏高原》(秦超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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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脊椎所《真心英雄》组合,“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黄健 摄)


蒙古族司机献上一首声情并茂的《敬酒歌》。更有队友大方地宣示对远方女友的思念,来了一首深情款款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就连平日极少献唱的同学队友们也下场引吭高歌,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们似乎少了很多平日里的顾忌和怯场,唱出了一种新的状态,这样的歌声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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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搭唱将,颠倒众生 :)(黄健 摄)


我也亮出了本科时的俄语专业,唱了一首俄语怀旧歌曲《рузинская песня》(《格鲁吉亚的歌曲》),不过当我译出这句歌词“聆听着(她的歌),我会在这爱的悲剧中死去,否则我为何要生活在这永恒的地球上?”时,大家鼓起掌来,还好这悲怆的曲风并没扫了大家的兴致。

06 精彩下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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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贴近地面的那层白幕),排山倒海般地掠过。(最远处的灯火处为东台,较近的光点为钻井架)(房庚雨 摄)


尽管余下的几天,天气开始变化,甚至还出现了沙尘暴,但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推进。除了测量剖面之外,我们也采集了一些用作古环境分析的孢粉和岩石样品。对于一些破碎脆弱的样品,我们的师傅们还用特制的胶或石膏做了保护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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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推成岩机理,复原山河变化(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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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勘地层,测量剖面,体验“蚂蚁搬山的乐趣”(引苗德岁语)(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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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层深处有新知(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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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天地间(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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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映天,采集样品(吴飞翔 摄)


献文鱼适应了鸭湖地区逐渐变干的环境,最终也因为加码的干旱超出它的生理极限而消失。在它的时代之后,岩层里出现了更多的石膏,献文鱼也再无踪迹。

在考察结束的前一天,李强老师带领我们考察了含献文鱼地层之上的岩段(七个泉组)。与赋存献文鱼的狮子沟组不同,这一段岩层里石膏含量更多,其中还能见到几层脑纹状灰岩,特别的碎屑灰岩和鲕粒砂岩,似乎暗示献文鱼身后进一步的干旱化过程中,这里可能发生过其他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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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行(黄健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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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纹状灰岩 (吴飞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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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处可见的石膏 (吴飞翔 摄)


8月3日,一切收拾停当后,我们拔营撤出鸭湖。那一天,尽管晴空万里,地面却风急沙重。车队穿行在土丘之间的弯道上,扬起滚滚沙尘。

在这趟难忘的鸭湖之旅,我们收获了新知,在极端的工作、生活环境里,挑战自我的同时更拓展了自我。

回望鸭湖,它已经不是来时那个陌生而令人生畏的荒漠,却多了几分豪迈而又可亲的气质。希望我还能再来,鸭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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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头土脸”,其乐无边(黄健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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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队合影(秦超 摄)

阴琦玉 吴飞翔 供稿(任务七“高原生长与演化”“生物与高原隆升协同演化”专题)